「记游崂山」百川东到海,这里藏着数不尽的美景!

山川之美,古今共谈。蕴山海之灵,得人文之惠的崂山,孕育出了无数名胜古迹,千百年来,引发了世人无穷的好奇之心,历代不乏名人雅士前来探胜观光,即兴成文,他们留下的那些流布人口、传之后世的诗词文赋,更使得这片清奇幽深的山海胜境,增加了更加丰富深沉的人文意味。

本期【记游崂山】带大家走进明代文人张允抡创作的《游崂东境记》。

《游崂东境记》

明·张允抡[1]

正月十五,与李子圣约于太平宫。及期,与刘生翔溟、于生冲阳及七十二龄道人姜观阳同行。比至,则李子已迎门相待矣。是时,宿云[2]乍敛,风日光霁,缘海东南行,一路穿松林,步石径,青霭萦山,碧波拍岸,仰而视,俯而听,每行三五里,辄小憩。十五里,过乱石滩。滩中乱石磊砢,其状如瓮,或如斗,皆匀圆如摩拭[3]。其上窑货堤,石壁千尺,下浸海,阻南北之路,凿壁开道,仅可通人。十五里抵青山村,夜静止宿。时闻风泉悲鸣,潮声撼枕,宵分不寐,披衣起,视皎月犹悬,海色天光,虚白如一。西南上峻岭,取道松石中,曲折如羊肠,约五六里,北陡岭,东方始白。六人皆踞危石上,观日出。初自游底升,状如金盆,其动如猱[4],满亏不定。稍升而高,体乃圆,或曰水气摩荡然也,或曰日出状各殊。天极睛,海波不兴,为一状;有风为一状;有云为一状。故或极圆如轮,或微长如瓶,乍闳乍奄[5],或影射水如珠盘,或其围参差伸缩如火动,海上人得备而见之。循岭西南,下抵上清宫。千峦万峰,重围环拱,峭峰干霄,曲壑蟠龙。南山一口,海光涵绿,果洞天幽绝处。宫前,古银杏树二,其枝干云蔽日,根皆出土上,作虬龙盘曲状。西有浑天石,支渠两岸间,广轮数丈,如山而天根,上镌长春子诗,犹可拂读。

[1] 张允抡:并叔,号季栎。明末清初莱阳人。崇祯十三年(1640)中进士,授户部主事,出任江西饶州太守。明亡后,更号栎里子,受聘于崂山玉蕊楼、张村(今崂山区中韩张村),遍游崂山名胜,埋头著述。著有《希范堂稿》、《高士廉传》、《栎里子游崂山记》等。《栎里子游崂山记》收崂山游记13篇、诗70篇,康熙四十五年(1706)刊印。该书对崂山人文、自然景观记载甚详。

[2] 宿云:夜晚的云。

[3] 摩拭:用手摩擦。

[4] 猱:古书上记载的一种猴子。

[5] 闳:广大。奄:气息微弱的样子。

背宫而北上五里,翠微间为明霞洞。又上里许,为玄真洞,路益隘且削,面如石摩,手攀足缘,如猱升木,仅乃得达。有石壁,砏岩数丈,凿为洞,仅容人。上出云霄,振衣独立,高风震撼,如恐飘去。群壑上下,累累培皃,丛林深坠,奔壑无声,东南大洋,浸涵天际,岛峙微茫,黑子[6]而已。此山之绝径,游者非深好事,不能至焉。日哺去宫东南行,逾岭而下,走绝壁,危石层累,鸟道如悬,行者前后鱼贯,首与足承,回转之间,前后相失。其地,三面高岩,南折大海;僧憨山海印寺遗址在焉。憨山与道士构讼[7],万历间长老能言之,因寻览耿义兰所为疏稿,故纸犹存。嗟乎!以憨山名,与其交游使得终始,其业将不为晋惠远之流也耶?惜其终于珰祸[8]也。庭多耐冬,红翠烂然,类江南山茶。宿之明日,折而北。自青山村逾东南岭五里许,至海滨。多文石[9],阔可十余亩,大小象物有五色,皆光润可弄,各拾所爱,盈怀袖。越日北归。是日,天重阴,山云海气,氤氲四合,一路所见云气乍上乍下,峰峦出没,海光明灭,瞬息万状。至窑货堤,会东南风急,海涛大作,如马奔,如山倒,触石冲崖,雪飞雾洒,其声怒吼,霹雳万千。逡巡行至小歇场而休焉。四子者不能行,余及进以归途之近也,冒雨而还。约四十里,皆山之东陲。中间颇有人家,每二三室为一聚,依山傍海而居,庐舍篱落,随势高下。少可耕之土,其生以鱼以蚌以薪木易粟而食。其风土大概如此云。

[6] 黑子:比喻空间狭小。

[7] 构讼:造成诉讼,打官司。。

[8] 珰祸:指宦官专制造成的政治灾祸。

[9] 文石:有花纹的石头。

崂山,自古便得“海上名山”之称,饱览过崂山的风景美色的文人雅士们,既为崂山的山海奇景所沉醉,更为其雄伟浑厚所叹止。本文《游崂东境记》,为崇祯年间的进士张允抡所作。张允抡曾任户部主事,后至饶州知府。官场沉浮数载,已然看透世事。明亡后,无意从政,隐居崂山,以授徒传习为乐。若有闲暇,便悠然游于山海佳景之中,亦钟情于怪石奇峰之趣。每游罢一处,必细细记之,其想象之丰富,摹写之细微,文采之飞扬,可圈可点,可赞可叹,实为中国游记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佳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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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年的正月十五,作者与好友从崂山太平宫出发,四周重峦叠嶂,只余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。作者的旧友李子圣,早已迎门等候多时。久别相逢,两人欣喜难抑,三言两语稍抒情意后,便向着目的地出发。一行人穿松林、步石径,三五里就停下来小歇一次,心情也随着所处之景,不断变换。仰视薄雾穿山,恍然已至仙境,俯听惊涛怒号,心中万马奔腾,沿途中的美景,使作者心神逸动,文思荡漾。

行路15里后,作者一行人渐渐疲累,夜色降临便宿在青山村,对一览日出盛景的期待,使他们兴致盎然、辗转难寐。丑时左右他们相约动身,远处的海天结合成一色,界限不再分明,令作者不自然地进入一种“此时此地,道生于一”的幻境。东方始白,作者与友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。是时,太阳始升,“初自游底升,状如金盆,其动如猱,满亏不定”,旭日升起时那种满亏难测、波谲云诡的变化,与周遭自然现象产生的奇妙结合,显现出崂山日出的姿态万千,让人心绪激动难平。

观完日出,作者一行人又来到了上清宫。作为崂山许多道观中唯一的丛林庙,丘处机,刘处玄、李志明等道人到崂山时,都曾居上清宫演道。此处地理位置偏僻,作者不免想起了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,并发出“果洞天幽绝处”的喟叹。而眼前的两棵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银杏树,又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。作者向西远眺,一块“广轮数大,如山而天根”的浑天石映入眼帘,上面镌刻着由全真道“七圣”之一的丘处机所作的诗篇。

伫立良久,对古人进行了一番内心的读解后,作者转过身来,北上走了数里,来到了明霞、玄真两洞。明霞洞居于崂山南向的昆仑山中段,一路攀岩而上,个中奇艰,不言而喻。行路一公里许,已见洞口。此洞开凿于金大定年间,原洞高大宽敞,明代道人孙紫阳曾静修于此。洞在接近山巅的峭壁下,洞口向南,洞呈椭圆形,高约2米,洞壁光洁,传为张三丰修真处。洞口镌“重建玄妙真吸将乌兔口中吞”数字,笔力道劲,亦传为张三丰手笔。洞外东岩下另有小洞,口西向,名“三丰洞”。这一路的惊险,堪称十倍于昨日。作者在文章中给予了细细的描绘。“路益隘且削,面如石库,手等足缘,如猴升木,仅乃得达。”他将自己比作猱,仿佛也长出了它的尖牙利爪,拥有了它的灵逸身手,“手参足缘”在这陡峭山间,体会着心境上的自由飞翔。

来到玄真洞后,作者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沸腾情感,独自登上一块仅容一人的石壁,体会着、“羽化成仙”的欣悦感。不计其数的小土丘,散乱地分布在群山之间,丛林深陷在视线的下方,向东南眺望,海天一线,难以分清界限。原本能叫得出名字的大小岛屿,已成了针尖大小的黑点,只可依稀辨认。作者可谓到了“绝”境,不仅是地理位置上的“绝”,更是心理上的“绝”,也正是处于这种情景里,才最易涤荡人的身心,产生道德人格上的自我超越与自我再生。

午后三时许,作者离开了“绝”境,朝着东南方向继续前行。他们依然选了一条危艰的狭路前往探访海印寺的遗址,“危石累累,鸟道如悬”,每人都捏着一把汗,稍有不慎,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。历经艰辛,作者站在遗迹上,心绪翻滚,“惜其终于珰祸”。而未遇珰祸的他,又身陷时代的悲哀里。建功立业,福荫一方的志向,也逃不过历史车轮的碾压。“庭多耐冬,红翠烂然”,这遗址上生生不息的草木,似也通晓了人性,不仅是岁月的记录,也是时光的见证。

这无疑是一次精彩的旅行,眼福心福,相伴共生。作者选择了青山村周围的海滨作为此行的最后一站,他的审美感官已经被充分地调动起来,连面前遍地的文石,在他看来,也宛如奇珍异宝,不禁弯下身来挑拣。而此刻自然环境带来的景致变化,更将这次旅行推向了高潮。“山云海气,氤氲四合,一路所见云气乍上乍下,峰峦出没,海光明灭,瞬息万状。”这是一幅神秘又奇特的景致,山云海气,生出了如梦似幻的体验。“触石冲崖,雪飞雾洒,其声怒吼,霹雳万千”既冲击着作者的耳膜,也冲击着他的心胸。

*本文所提及的地名均来自于史料,由于历时演变,其名称与区划或与今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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