峡谷问水

进入安徽潜山天柱大峡谷,车如轻舟般从云雾中穿过,一泓绿水湿润了我的眼。

这是怎样一番别致的绿啊,鲜,翠,润,幽。把它比作碧玉,未能言其鲜活;比作青荷,未能言其润滑;比作醇蜜,未能言其幽深。一层薄薄的雾幔,又为它添了几份神秘感。岸上绿树、白亭、曲栏及明黄色画舫皆倒映在水面上,随着荡漾的碧水一层层铺展开来。我的心,也随之摇荡。忽觉,这是一方碧色的砚,研了满满的墨,等着你胸中无处可发的赞叹,用千丈的深度来书写。

与几位友人环水步行。行百步,见一指示牌,上标“桃源湖”,有些诧异。诧异不在“桃源”二字(其景其境是当得的),而在“湖”字——这方小小的水域怎被称为“湖”?懵懵然,放眼望去,前方的碧水竟望不到头。一艘明黄的画舫渐行渐远,不见了踪迹。确是湖!是湖周的叠峦、湖上的雾霭,还有其袅娜的身姿误导了我。行至湖对岸白亭再望,湖,竟是个优雅的“人”字形。“人”的一撇撇向遥遥的东,一捺捺向迢迢的西。湖水从何而来?流往何处?心生疑问。问身边几位友人,皆摇头曰不知。

踩着湿漉漉的石径,在云雾中迤逦而行。拐个小弯,便听到潺潺的水声,间或几声清脆的鸟鸣,像是交响乐的前奏。乐声渐强,踏上石桥,水声轰鸣,声震四方,至第一乐章高潮。举目四望,未见瀑布。俯首,只见水从湖坝的砖缝飞泻而出,像雪白的刀片,大的小的、高的低的、长的短的,一层层一刀刀,迅疾而有序地飞舞着,如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耍着飞刀,令人油然而生满满的敬意与欢喜。

一路雾气弥漫。我忽略了花草树木,只觉青霭笼罩下的苍绿或翠绿中点缀着或红或白的花,一点,一丛,一片。一棵老树吸引了我们的目光,准确地说,是它的根。那庞大的根裸露在外,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匍匐在地面上,每一条腿每一只爪都苍劲如铁。用脚去触摸,感受到它每一根神经末梢上传递出的神秘感。我不知道它经历了多少风雨沧桑,但知道它在地壳下沉前就已扎下了根。我还知道,所有的根都是一个通道,通向历史的沉淀、寂寞的坚守和深情的执着。一汪碧水,许是被树感动了,温柔地躺在它的脚下,陪伴着它。一块巨岩,用强健的身躯呵护着碧水,睁一只深邃的眼,为它放哨。许是怕这儿太静,一挂瀑布悬垂下来,不紧不慢,恰到好处。许是怕这儿太黯,一枝嫣红的杜鹃在洞口身姿摇曳,不疏不密,有品有致。

过桥,蜿蜒而下。一泓溪水像个野丫头,光着脚丫从山上咯咯笑着飞奔而来。这妮子呀,跑得太快,一不小心跌进了潭里,打个滚,拍拍屁股,又拔起脚,笑着朝山下一头冲去。

瀑流成潭,潭泻成瀑。龙涎瀑、裙衣瀑、鸳鸯潭、佛珠潭、大佛听涛、猿人戏水……每一道瀑、每一条溪、每一方潭,都有各自的眉眼、神情和体态。面对这些水啊,你尽可以想象,尽可以编织美好的故事。而那些石壁、石岩、石洞,因了流水的介入,冷峻、孤寂中平添了几多生动。

一路观水听水,心上累积的尘埃被冲洗得干干净净。于径旁石上小憩。听见松风,似与幽人语。颙望处,群山蔼蔼,如同披了千万层纱幔端庄入座。一山卓然而立,气度非凡,似王者给群山加冕,那定是天柱山主峰——一柱擎天了。想到汉武帝曾南巡至此,登天柱山,封其为“南岳”,但觉寂寥古意似满山烟霭悠悠。王安石任舒州通判时,也曾在天柱山一带流转,写下《题皖山石牛古洞》:“水无心而宛转,山有色而环围。穷幽深而不尽,坐石上以忘归。”或许,流水具有种种神秘和象征,蕴含着天道、地道和人道,所有的悲愁与豪迈、淡定与震撼、浮沉与从容,皆能在观水中有所领悟吧。

穿石径,过悬桥,人随景动,心随画动。至通天瀑。仰首而望,飞瀑如堆雪从天际轰然而泻,变成十来匹四蹄生风的白马,冲入深潭中,又幻化成一条磅礴的雪龙,猛一摆首,探身而下。定睛再看,只见摆动的龙身龙尾,不见了龙首……惊叹间心中又问:瀑流从何而来?流向何处?

离通天瀑远了回首,顿愕——水流在裂变的巨岩间书写了一个气势磅礴的“之”字。联想到桃源湖的“人”字,我豁然开悟:天柱大峡谷是想告诉人们,人在山水之中,要读懂山情水意。“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”“知其荣,守其辱,为天下谷”,甘于处下,是淡泊是智慧更是境界;人在天地之间,取天地之精华,享日月之灵光,遵从天地之道,是本分是责任更是情怀。

想到这,水源自何处去往何方,我不再去想了。沧海滴水,何问其源?来自无限,归于无限。(作者:胡静;编辑:杨硕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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